癌症--做了长生不老梦的细胞
2011-03-25 11:21:39
当年上大学时第一次从课堂上听说了“原癌基因 (oncogene)”这个名词。当时就感觉不妙。本以为癌症就跟什么天花疟疾之类的由外在邪物所致,结果闹了半天居然是体内自己蹦出来的,还带着遗传?那这从自身内部攻克堡垒的还怎么治啊? 继续深造下去,得到的信息是细胞内不但有原癌基因,还有“抑癌基因(tumor suppressor)”。正常细胞从生到死,遵循着严格的细胞分裂周期,分裂个几十代后就会自动进入死亡程序。一众基因控制着这些关键步骤,一旦发现情况不对,便会启动细胞凋亡程序,阻止异常分裂增生。普通细胞要成为癌细胞,只有一个基因突变是不够的,往往是有多个突变,彻底摧毁细胞周期调控程序,进入不受约束不受限制的恶性增生状态—癌症就此诞生。换句话说,癌细胞就是一些做了“长生不老梦”的细胞。 实验里要用大鼠。这种啮齿类动物八周便成年,半岁时即可重达500克以上。要抓住这样的大鼠是需要克服心理障碍加多次实践磨练的。经常看见五大三粗的男同事对着大鼠紧张得束手无策,抓住了便紧紧捏住结果大鼠被掐的口鼻冒血。一般来说大鼠寿命只有两年。有时实验剩下几只,养着拖到一岁半以后,便会收到动物房通知,说有癌症增生,必须安乐死。将大鼠放进二氧化碳箱前,看见腹腔或身体侧部足有半个身体大的肿瘤时,心里不是不难过的。这些大鼠都不是什么诱癌实验的产物,只是长着老了老了,便有癌症了。有种逃不脱,躲不过的宿命感。 我的博士生导师好唠叨。他的话我总是左耳进右耳出。但他一句“Starving people don’t get cancer (饥饿的人不会得癌症)”对我却有醍醐灌顶振聋发聩之功效。是了是了,饱暖才会思淫欲。饿得半死的身体和细胞,只会挣扎着如何在有限的资源及时间下将基因种子传下去,自己好早死早超生,哪里还会惦记着要千秋万代地在这样痛苦的环境中活下去。君不见,古代及当今非洲,营养不良饿殍遍地有之,医疗手段落后疟疾天花肆虐有之,妇女难产母婴夭折有之,什么时候会像当今文明世界这样每个人都有熟悉的亲人朋友同事得癌症了?吃饱了,穿暖了,活长了,便有些细胞蠢蠢欲动,动了心思要将这好日子一直过下去,再加上外因一诱惑,便成了癌症。这时候再饿却是一点作用也没有了,癌细胞便如那吸血鬼一般,将身体其他部分的养料吸个干净。很多晚期癌症病人瘦得皮包骨,偏那肿瘤如肥头大耳的地主,突兀地显在那里,但最终仍是随着宿主的死亡而彻底结束。导师有个得癌症去世的妹妹。我至今记得他提起这事时的沉重表情。 迄今为止,癌细胞只能在科学家们的培养皿中延续它们的长生不老梦。最早也是最富盛名的,莫过于Hela细胞—一位美国黑人妇女Henrietta Lacks在1951年因罹患宫颈癌去世后留下来的宫颈癌细胞。在此之前的数十年里,科学家们为了让体外培养的细胞尽可能长久的活下去费尽了心思也未能如愿。Hela细胞的培养,完全改变了这一状况,成为划时代的事件。它们每24小时就能分裂传承一代,无休无止,看不到死亡的边缘。无数体外科学实验因此得以进行。目前在全世界的实验室里,光是冻存Hela细胞的试管就有上百万个。从某种意义上说,Hela细胞已经初步实现了长生不老—即使Henrietta Lacks当年没有因宫颈癌而去世,也不会有这样的寿命了。可是,任谁也不会认为Hela细胞的长存代表了Henrietta Lacks的永生。肉体虽没有完全尘归尘,土归土,但灵魂早已远去。Henrietta Lacks去世三十七年后,一个十六岁的美国女孩Rebecca Skloot在生物课上第一次听说了Hela细胞的故事,便开始了对Henrietta Lacks短暂一生的探寻。2010年2月,她出版了Henrietta Lacks的人物传记《The Immortal Life of Henrietta Lacks》(《Henrietta Lacks的永恒人生》),成为亚马逊2010年度最佳图书之一。书籍能流传下去的日子,也算是Henrietta Lacks活在世上的一种形式吧?只是这样的代价与名声,不见得是她在世时想要的。 凡夫俗子,想的一般不过是“三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长生不老太遥远,也不会去奢求。即便有这个心,也只是闹闹个人修仙,影响不了多少人。只有社稷霸主,秦皇汉武之流,万人之上,权利比谁都大,享受比谁都丰,若是动了长生不老的心思,造成的灾难也就如癌症一般了,不把民众整得流离失所了,不把这江山整没了是停不下来了,而最终也就随着王朝覆灭而灰飞烟灭了。 日出日落,花开花谢,生死循环不歇。不光是人的生命,其他的社会存在形式,哪一个星球,哪一个国家,哪一个王朝能长盛不衰?始皇帝的千秋万代言犹在耳,转眼大秦帝国就像被孟姜女哭倒的长城一样崩毁殆尽。即便不谈帝王江山民族繁衍,跨国企业,大型连锁公司,能常盛一百年的你又能数出几个? 可是,绝大多数的人,在十几岁时,估计都认为衰老是别人的事,自己是不会老的吧?不然伊能静的《十九岁的最后一天》当年也不会被传唱一时。而在步入中年,发现岁月的痕迹后,都会想办法去阻止衰老的进程,尽力延长自己的青春,尽管死亡不可避免的就伫立在前方。人既如此,又怎能苛求细胞们恪守本分,不为长生的诱惑向癌症发展呢? (后注:浑浑噩噩浸在生物医学行业十余年,除了自己的课题,绝大部分领域都只是一知半解,掌握程度基本属民科级别。以这样的资历来闲扯癌症似乎是个不自量力的举动。不过,考虑到形形色色的癌症有二百余种,成因又极其复杂,至今尚无百分之百成功的治疗手段,估计也没谁敢说自己对癌症了如指掌,也就厚着脸皮小小抒发一下感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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